【楊藝微論壇】《入殮師》：敬業的優雅
發布時間：2019-02-28瀏覽次數：144
節奏舒緩的敘事，參悟生死的哲思，及至臺詞、場景、影調和音樂，一切都有著枯山水一般清靜和寂、精巧幽邃的調性。
主人公小林大悟是一個普通人，甚至可以說是生活的弱者，技能單一，性格溫順木訥，對環境變化的感知遲鈍。在樂團解散的前一天還貸款買了昂貴的大提琴，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證明。他不是耶穌那樣的救世主，也不具備釋迦牟尼那樣的慧根。他只是被現實生活一巴掌打翻，粉碎了樂手的夢想，才一頭跌進了殯葬行業，然后因為妥協于生計而選擇了這份自己并不接受的工作，圖的就是那份收入以資家用。這種狼狽的境遇陳述，迅速拉近了影片與觀眾的心理距離。對，這個我們叫作“下崗再就業”。
工作本身也確實沒有多么高尚優雅，就是給死人化妝而已。處理深度腐爛的尸體時，大悟再次展示了他的狼狽。嘔吐，不敢直視，再加上初入行的笨手笨腳，與拉琴時的優雅斯文形成了強烈的形象反差。當我們看到那個腐氣逼人的場景，除了感到胃部不適以外，也不由對大悟生出同情之心。
這是一個絕少有人愿意從事的職業，這也是一個被人迫切需要的職業。但稀少而必需的價值也僅僅在報酬上稍有體現。大悟在從業過程中經受了巨大的壓力和重重的阻力，路人嫌棄，親友歧視，就連賢淑溫順的妻子也跟他反目了。
是社長用他熟練的專業技能和莊重的職業態度，引導大悟改變了觀念。當大悟親眼目睹了社長親手將一具猙獰的遺體妝扮成一位慈愛美麗的中年母親時，逝者那位粗暴強硬的丈夫竟至于痛哭失聲地感謝他們的服務。這使得大悟終于理解了這份工作的意義所在：讓逝者帶著最好的模樣離開這個世界，對生者也是一種莫大的慰藉！人們需要這份慰藉。
于是，他為入殮傾注了一個大提琴手的細膩手法和全部熱情！把入殮儀式做得行云流水、細致入微，充滿著優雅的韻律感！他為年輕女士搽口紅，給老奶奶穿上長筒襪，為澡堂婆婆系上黃絲巾……細心地用自己的行動讓一個個逝者重現美麗。影片中有一個鏡頭特別觸動人心，小林大悟把剃須刀落在逝者的臉上之前，先做了一個流暢優美的揚手動作，這是拉大提琴的動作。他已經把那個大提琴演奏家的自己，融入到了入殮師的工作中。這時候，他工作不再只為了賺取工資，更多的是以一種仁慈去撫慰人心。
從大自然中汲取感悟，引發聯想，是影片又一個神似枯山水的地方。小河中逆流而上奔赴死亡的魚群令人倍感悲情；來自河灘的兩塊平常的石頭，溝通了父子隔膜了三十多年的情感。一個普通人，在自然領悟、生活閱歷、前輩引導和親情催化的作用下，終于從一個用音樂歌頌生活的大提琴手轉變為一個用心美化死亡的入殮師，并由此改變了對生命的態度。
有幾句臺詞可謂經典，“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并不是終結，而是超越，從這里走向下一程，正如門一樣。我作為看門人，在那里送走了很多人。說著，路上留意，我們會再見的。”“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他永恒的美麗。”作為入殮師，他們把死亡看作生命的下一段旅程，而自己則是給這些旅客送行的人。對逝者的身份、地位、品格、三觀甚至自我的性別認知取向，都給予距離適度的理解和寬容，不做主觀評判，只是在他走向下一程的這個時刻，賦予他最后的尊嚴、體面與美好。這種近似儒家的“忠恕”態度，可能是所有殯葬從業者都應該持有的態度。
在仁愛的基調下，影片沒有一味地渲染死亡，而是更加著力于謳歌生命。大悟的妻子因為發現懷孕而回到大悟身邊，并在陪伴大悟完成了一次近乎虔誠的妝斂儀式以后，終于發自內心地認可了丈夫的職業。當大悟與亡父達成了超越生死的和解，把他和父親之間關于石頭的故事講給妻子聽，然后從河灘上撿起一塊石頭遞給妻子。這一刻，在三代之間傳遞的父子之愛，質樸而又醇厚，有著貫通生死兩界的神性氣質。而這種從煙火人間升華的神性，可感，可信，也讓人覺得可以效仿。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以后依然熱愛生活！”是的，生活的種種不堪，人人都在經歷著。然而在謀生的同時，用心把事做好，給人以尊嚴，喚醒人們對生命的熱愛，這就是一種英雄主義的堅強和優雅！
